头脑里好像有个尖锐的铅块，沉沉地坠着。把颅脑扎得很疼。他摁亮了手机屏幕，白光给睫毛下的眼眶分割出一小块扭曲的影子。凌晨四点整。头发都汗湿了。得爬起来随便洗个头，他想着。然后只感觉手上的重量一轻，脑子里的那铅块又猛的一沉，就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SECTION ONE
脑中清明起来，他又听见空调和风扇的声音，然后忍受着眼睛的干涩不适，不死心地看了眼时间。6：03。后又懊恼地倒在枕头上，三年习惯成的生物钟果然不会因为一夜通宵改变。他又很快闭上眼，企图补个回笼觉。但是眼睛闭着，心里却一片清明。三年真他妈快，他无声地感喟着，始终觉得高一那年和同学晚自习后跑操场上唱离歌被段长抓还是昨天的事。突然想起来读了十来年书，终于迎来了一时间真正的解放，又说不清心里头那点怅然若失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因此呢？所以呢？于是呢？然后呢？管他的，老子毕业了！
SECTION TWO
毕业典礼结束后他洗了把脸回到教室，一进去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也把他快要被晒糊的脑子吹清楚了，一下子想起来还有一个女生给他的明信片还没写，关系不错来着。于是急匆匆翻开书包找到了那张明信片，打开手机准备上网查句文采斐然或意义深刻的留个好印象，结果越往下翻，他眉头就皱得越紧。脑子里都是最近刷屏的一些流行用语“什么垃圾”之类，于是他索性关了手机。锁屏的“咔嚓”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他回忆起那女生总是说的什么故人好去莫回头，就提笔写了一句话。
交给那女生时她表情很惊讶，显然是以为自己原来收不到了。他没什么表情，就转身留给她自己看。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每个人都会背的句子，但是他摸着鼻子，终于笑了笑。
SECTION THREE
好像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看着拿着话筒唱歌的班主任。另一个话筒在一个女生手上。很老的歌，叫昨日重现没错？“All my best memories,come back clearly to me,some can even make me cry.Just like before,it's yesterday once more”那时的时光并不遥远，却记不清它们如何消逝，而如今它们再次回访，就像一个久无音讯的老朋友……
老师一直看着屏幕，专注而认真，让他想起以前翻杂志时看到欧阳应霁的一段话：“在香港经常能忽然看到一场烟火，所有人都抬起头，并不是节日，等到烟火结束又各自离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是个画插画的老先生，热爱香港，最喜欢画烟火。
SECTION FOUR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的宋体字，呼吸带着不经意的颤抖，血液的冲刷声不停地鼓动着耳膜。让他想起几天前打电话查询成绩的那个晚上，他听着话筒里缓慢的女声，姿态放松，像是快化进椅子里，然而一直摩擦着大腿布料的左手却出卖了他……
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心脏都快跳到嗓子尖了，终于慢慢点了提交，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不是一个句号，只是归还给我们的圆满。他想着。
“那沙漠后面会是什么呢？”
“还不是另一个沙漠。”
这是《东邪西毒》里张国荣给出的答案。他曾经很喜欢，现在发现根本不应该被奉为圭臬。不愿意走出沙漠的人是历经沧桑，不愿意面对一片更大的沙漠，面对自己不想看到的结果。可是人生这么长，一个句号一个结果并不意味生命的终点。再者，悲观点想，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意外，万一人死如灯灭了呢？所以，我们获得的不是结局，我们真正拥有的，是沿途走过的风景。不愿意走的人，不愿意怀着憧憬去博取生命价值的人，从一开始就输了。
说实话，想到这层，他还是有些惶恐的。高考这短暂的一页是翻过了，而接下来还有那么多未知需要面对。这三个月的假期，也许就是一段留白，他想，令人叫绝。让人有足够成长的空间，和足够沉淀的时间。
每个人都幸苦了很久，为了一个结局，又不甘这只是一个结局。
这不是结局。是给所有人的交代。
这不是结局。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人在，灯不灭。
【全篇完】
镜头里，一个男生慢慢地走到走廊尽头，栏杆反射着太阳的光，他手肘撑在上面。镜头在他身后，拍摄他被阳光染成一种奇异色彩的头发。然后他突然转过身，因为光线我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感受到他正看着我们所有人。镜头推进他的脸，直到一片漆黑。
在我们以为结束的时候，又清晰地听见了一个声音。
“来。”